镜幽

被盗号两年,回来后物是人非。

冲破封锁线

一支好笔与一手好字必不可少。

——正如一个好女人一样必不可少。而前者可以通过努力得到,后者有些难度。

 

   01.

    黑发男子在一列开往北地的火车上,往他那破破烂烂的笔记本里写下上面那行字,的确,他的笔十分陈旧,就像刚才死人堆里挖出来一样——事实上真的是从死人堆里挖出来的——这男子刚从南边的战斗里逃生。

   现在我们来看看他,戴着一顶写着奇怪名称的蓝皮帽子,遮住了他神采奕奕的眼睛和一头脏乱的黑发,只剩几根发丝飘在外面,颇有几番风姿——前提是他低下了头,你看不见他满脸的胡渣。

   好吧,好吧。我们得承认,刚从灾难里逃生的家伙是顾不上仪表的。但我们还是得来讨论这个问题——他想要一个好女人呢,这已经不是有些难度了!来看看这个家伙——我们暂且照着他帽子上写的那个歪歪扭扭的英文来称呼他——penguin,他一贫如洗,一文不值,一无所有。唯一拿得出手的或许就是他的一手好字!

    那还不如坐在他对面的、戴着泛黄的肮脏绒帽的下巴有着修剪整齐的小胡子的、笑起来阴恻恻一看就是不怀好意的那个一边擦着长刀鞘上的血迹一边用超过五个国家的语言来嘲笑penguin的、名叫特拉法尔加的家伙,至少这家伙是个地下医生,拆得一手好骨呢!

   火车上人挤人,不时传来哪个倒霉鬼的叫痛声:这大概是被人踩了脚踩了手甚至踩了头——在这列逃难往C城的火车上,一节车厢可以连行李架和顶部光管上都倒挂着人,哦,看,窗外还有几个扒着铁手架的可怜虫——掉下去了哈哈。

 

   “你没有钱没有工作,连一碗饭都买不起还想要女人?”特拉法尔加一路上不断的用言语打击penguin,从他把penguin从堆叠着的残肢和骨骸里拖出来时就开始:“哦算了吧,penguin,我认为你还是等着前面那些个疯子冲上来的时候把你当成女人就地临幸好了,虽然你没有好身材但至少有侍候人的能力。说不定这还是你最后能做出的贡献,或许你还能用你的文艺细胞来给他们唱首歌助兴……”

   这短短一段话他说的急促和嚣张,他用了三种语言来回替换,中文德文日文。是的,Penguin知道这是特拉法尔加一个不为人知的习惯:他在紧张的时候才会用这种换着语言说话的方式来放松自己。他也从来没有如此感谢过他的老爹让自己这么博学,虽然能听懂别人怎么诅咒和讥讽自己并不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但至少比那些连被骂了都听不懂的家伙要好。

正当penguin在心里酝酿词句准备予以反驳的时候,另一节车厢突兀地传出一阵机枪扫射的骚动。本就拥挤不堪的车厢里更加混乱,许多人在高声呼喊着,接着就被一声震耳欲聋的爆响和车身剧烈的震动扼住了咽喉。

“噢!我的老天!特拉法尔加你一定是个被上帝厌弃的家伙。这么不幸的事情都被你说中了!”penguin死死抓住窗框,偷偷地往后面,也就是车头的方向望去:“看看这……前三节都被炸断了吧,这群该死的疯子,这得死多少人啊!”

特拉法尔加在接踵而来、持续不断的枪声和哭喊声中迅速地揪起penguin的领子:“别装了,准备行动!”

Penguin连忙把他的笔记本小心翼翼地收到衣袋中,又从裤袋里掏出一个小长方体扔到特拉法尔加脸上:“这东西还是放你身上吧!你这危险分子!”

晃动的车厢中,一个鲜红的身影推开拼命往前面出口挤去的人群,闯入正在单方面掐架的两个人的视网膜,火红的发用深蓝色护目镜束起,在脑袋上着火一样张牙舞爪的强壮男人大声咆哮,在极其吵闹的环境里他的音量竟大得能传入每个人的脑里。

   “快!能动的垃圾们都给老子滚下车去逃命!有群疯子在前面下了个套,火车已经完蛋了!快滚,来两个男人跟老子堵住口!”

 

   疯子,这个词在这个时代,成了军人的代称。——特指那些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国籍和人类的道义,不分地界,只懂烧杀抢掠的军人。哦,请不要误会他们是土匪,请不要侮辱了土匪这个词——那些为了几袋土豆就被枪毙的土匪们会哭的。

 

   02.

   跟着那个一头红毛、凶脸苍白而身材健硕的高大男人闯进来的,还有一个一头金发的……姿态妖娆的……嗯,大概是女人。

   起码在penguin眼里她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女人。

   在蜂拥而逃,哭喊着往车门挤去,完全不顾仪态的众人之间,“她披散着淡金如落日的长发安静而轻盈地跃到我们面前,小麦色的肌肤像一块香醇的巧克力,柔顺丝滑,看上去就似乎能入口即化。”penguin罔顾了特拉法尔加见鬼一样的目光,再次安坐在已经被挤得歪歪扭扭的座位上,尽情地在笔记本上涂写出他满腔的仰慕之情,更加难能可贵的是他的双眼一动不动的盯着那个女子,下笔如飞而字迹依旧工整:“她的身材匀称修长,与她的兄长大不相同,一举一动间充满了活力和女性特有的温柔与暴力共同产生出来的美感,眉毛稍微有点儿粗,但很浓密细致,眼睛很大,眼角微微上扬,令她的脸看起来就让人感到英姿飒爽。尤其是那张性感而不妖艳的粉唇,简直能勾起全人类心底的欲望……”

   特拉法尔加决定不去看这个丢脸到家的混蛋乱写的什么,转而提起他的长刀走到红发男人面前:“哟,又见面了尤斯塔斯当家的,你竟然还没死啊!看来你真是不管在哪里都像是瘟神一样!是因为你那张吸血鬼一样的脸特别受到上帝眷顾?你还是快滚回地狱去吧别装救世主了!”

   德日俄中法五种语言交替,部分语句刚好把penguin赠给他的转送给尤斯塔斯·基德。penguin还没有从他眼中的美人那里回过神来,继续在纸上写着:“或许唯一的缺点就是胸部有些像东部女人,大概是由于在战火中无法获取足够的营养……”

   而基德皱起他护目镜下的眉眼,于不断回响的炮火中凝视特拉法尔加,好一阵子才开口说话,仿佛刚从那串支离破碎的语言里想起面前这张脸和它的恶劣主人:“原来是你这只野猫啊?你怎么也在这里?……啧,真麻烦!给老子握紧你的刀,滚过来!还有,那个一边写着东西一边流口水盯着我兄弟的白痴是你的朋友吗?快给我把他丢下车!”

   这些话也同样用了不下四种语言。两个语言神经病!penguin小心翼翼地把他的笔和本子放到怀里,站起来走到罗的身边,眼睛依旧盯着美人,甚至忽略掉基德话中“兄弟”二字:“你好,三万美金的前悬赏犯,‘船长’尤斯塔斯·基德。我是情报专家penguin。请问这位尊贵的……”

特拉法尔加瞪了penguin一眼,转回头去盯着基德的眼睛:“别命令我,尤斯塔斯当家的,你是打算让我把你捆起来送给那群疯子当今晚的干粮吗?我会妥善敲碎你每一寸骨头,绝不会浪费你多一滴血的。”

他用刀鞘敲敲基德的头,态度令人讶异的亲昵。

   听他们说话可真累,希望金发美女说话也像她的外表与她双手紧握的弯刀一样干净利落。penguin做出绅士的姿势,右手卷成筒状放在唇下轻轻清了清嗓子,正欲再次询问美人姓名,却看见美人的金黄长发在空气里打了个旋,她背过身去,肩部线条绷紧。

   “基德,他们来了。”

   penguin下意识地又想往本子上记下听见美人声音的感想——果然干脆!可是坏心肠的造物主啊!为何给了她这样沙哑而低沉的、如同男人一般的声线呢!令人同情令人怜悯的小姐,这副嗓音在过去肯定让她受尽嘲辱,才会跟着她的兄长干起这种勾当的吧!

   基德急急忙忙推了特拉法尔加一把,把他往车厢后面推去,自己也跟着退走。特拉法尔加突然用英文跟他说了两个字:“韩文。” 

   然后基德就用韩语问特拉法尔加:”你那个脑袋被驴踢了的同伙是不是把老子的兄弟当成女人了?”

特拉法尔加换上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沉重地点点了头。

“SHIT!”

 

   03.

   从那趟被腰砍掉的火车上逃脱并不是什么难事,对于这四个在和平年代就已经无法无天的恶棍来说,动荡让他们如鱼得水。现在已经到了傍晚,他们躲在丛林中,暂时不用担心后方追兵跟上来。他们在逃脱过程中把子弹当成艺术品,都镶嵌在疯子们脑袋或者心脏上了。基德抖抖他手中沙鹰空空如也的弹匣,不满的冷哼一声,把枪丢弃在地上。

“自那见鬼的战争开始之后就没什么顺心事,”penguin在树林里揉搓着自己的肩膀,刚刚在山上翻下来的时候被灌木丛割了不少口子,在汗水的刺激下不禁发痒:“看看吧,那就是我们曾经的保护神,现在都成了什么鸟玩意!杀人、放火、贩毒……还有什么以前你们做的他们现在没在做?”

基德同样咒骂一声,他十分不愉快地把手肘架在特拉法尔加肩上,而后被狠狠打落——“住手吧你这死红毛,别在这个时候惹我!”

特拉法尔加又把长刀架在自己肩上,在路边倚着一棵枯树坐下,蹭了蹭,又觉得不舒服:“喂,尤斯塔斯当家的,过来给我靠一下。”

“自己躺一边去。”基德往特拉法尔加的方向怒吼一句,然后指挥着他的兄弟干活:”killer,后面如果没有疯子跟来的话,我们就暂时在这里过一晚。把东西拿点出来。”

   特拉法尔加有些有气无力地看着killer空空的双手:“尤斯塔斯当家的,你是在跟我们开玩笑吗?”

   基德白了他一眼,指指他的兄弟:“killer,给这两个乡巴佬见识一下。”

   penguin目瞪口呆的看着killer从身上各处掏出五花八门的小东西:线锯、镁棒、防潮垫、迷你太阳能电筒、塑纸地图、指北针、一捆鱼线和一捆伞绳等。然后killer抖抖衣服,又掉出来两支钢笔、一支金属哨子和一个白色毛球……呃,毛球?

   “喵——”

   毛球落地,瞬间伸展开肢体,毛茸茸的爪子和小小的、竖立起来的耳朵。特拉法尔加不客气地”噗”的一声笑了出来,基德恶狠狠地瞪着他的兄弟,killer讪讪地把那个可爱的小白毛球抱起,是一只只有巴掌大的白猫,明显是被摔疼了的小猫亮出奶牙啃在killer的手指上,killer不太自在地看了看脸蛋通红神魂颠倒的penguin,又看了看仍然狂笑不已的特拉法尔加,最后对黑着脸的兄长说:“它刚刚一直在睡觉……抱歉,可是你看,它还这么小……”

“你是在哪里捡到这只废物的?藏得可真好啊,”基德把头往侧边甩了甩:“扔掉它!”

听到这话的killer身子不易察觉地僵硬了一下,立刻就被敏锐的penguin感觉到了,他刚想站到killer面前,为心上人说句话。

   “尤斯塔斯当家的可真是没有爱心,比你妹妹差劲多了!”特拉法尔加却抢在penguin开口前站起来说,并走过去把小猫轻轻地抱到自己怀里:“交给我吧,我可是医生。”

   killer还没有反应过来,一手仍保持着抱猫的姿势,一手抓了抓稍乱的头发:“……妹妹?”

   基德好像明白了特拉法尔加的意思,他耸耸肩,觉得偶尔耍一下自己的弟弟也没有什么不好。于是他不回答killer的问题,只是对特拉法尔加吼了一句:“那么你就给我看看,你抱着这只该死的猫还能干点别的什么!”

   特拉法尔加笑着把基德拉到树林的另一旁,转了个弯就不见了,远远只听见两人似乎是在吵小猫的名字。

   killer仍旧一头雾水,penguin从killer丢出来那一堆东西里拿出那两张迷彩色的防潮垫,这时候已经往地上铺了,他捡来石头把垫子的四个角都压住,敏感地察觉到killer的目光,于是立即快速地转身跳起,讨好地说:“请坐,请坐。冷吗?我这里有件衣服……”

   他扯了扯自己肮脏破烂的衣领,又有点失落:“唔,只是心意,请不要在意。”

   “……不,谢谢。”

 

   04.

夜深。killer抱膝坐在地上,呵,一轮圆得不像话的红色月亮挂在漆黑的天上。他扫了扫防潮垫上的露水,不久前基德跑过来拿走了另一张,所以现在penguin与killer背靠背坐着,腿上放着他的破本子,正在用killer的钢笔在装模做样地写诗,接下来的三个小时里的大部分时间他都在跟killer说话。他发现killer就像个好奇的孩子,对这个世界很多事情都不甚了解,说到战争,“她”也只是知道现在他们是在跟谁敌对之类的信息而已。

“过去我一直在训练场里,跟那些同伴一起练习杀人的技巧。是基德送我去的,他说很快这个社会就会开始动乱……”killer叹了口气:“他真的什么都知道……”

我也知道!我也是知道的!penguin在心底呐喊。但表面上他只能做出一副同情的样子:“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有那么令人难过的过去……唔,你们这次行动的目标是什么?如果你不清楚的话,我或许能给你做个参谋呢。”

killer的身躯警觉地直了直,penguin连忙转移话题:“其实,我们这次出来是为了去M城……”

“M城?”killer猛地转过半边身子,脸倏地跟penguin靠的很近,penguin感觉自己的心跳完全静止了——哦!他多希望时间能在这一刻静止,或者,或者让他们再靠近一些!

“M城?”看到penguin完全没有反应,额角还似乎有冷汗流出,killer一只手撑着地面,另一只手已经悄然往腰后弯刀摸去。但由于对面前这个家伙的莫名信任感,让killer把问题再重复了一遍。

之前说过了,penguin的感官要比任何人都来得敏锐,这使得他成为了极为优秀的情报搜集者,并且更容易使别人放下心防。瞧,他这下就立刻明白了,他和killer的目的地是一样的,或许,连目的都是一样的。

于是penguin索性把他和特拉法尔加的计划全盘托出:“你知道今天袭击我们火车的那群疯子,其实已经占领了火车的下一站C城吧?我的情报网得出的资料表明他们的最终目标是攻占M城作为他们的根据地。”

他拿来塑纸地图,很快就找到了C城到M城的路线——并发现上面早已画了鲜艳的红线,在两个城的中间还有一个S城,也被红笔圈了起来,打了一个叉:“看,我们的目的果然是一样的。这个S城,他们需要它来作为中转站,最迟到下个星期,他们就会向S城发动进攻。我跟特拉法尔加从上个月得到消息就开始带着人往这边赶,路上遇上了不少事……唉,结果就剩下我们两个了。”

penguin在说这些事情的时候killer一直盯着他的眼睛,但他恐怕不知道,要是penguin愿意的话,就算说上一百个谎言,killer也没可能发现任何不妥。当然,现在,这里,penguin绝没有欺骗心上人的胆量。

Killer缓缓地点了点头:“你们遇上了什么事?”

“我们上火车的那个地方其实也正有一群疯子准备下手,消息传出来,所以很多人就跟着往C城跑。自从战争开始,信息的传递就难得离谱。那时候我跟特拉法尔加是分成两路行动,各自带着十来个人吧。”penguin想起那些跟了自己很久的同伴,不由自主地有些感伤:“还没到点就被袭击了。特拉法尔加赶来从废墟里救了我……”

那些惊心动魄的逃命过程,还有失去同伴、生死攸关的经历,被penguin用磁性而动听的嗓音缓缓说出来,在一盏小风灯旁,Killer认真倾听着。

 

基德与特拉法尔加正在树林另一边走远。

   “喂,尤斯塔斯当家的,你打算把我带到哪里去?扔下你那可爱的妹妹不管真的不要紧吗?”特拉法尔加被基德牵着左手,右手紧紧握着他的长刀并把它扛在肩上,基德脚步急促并且他在竭力安静。三个小时前他就一直拉着特拉法尔加,躲过killer的视线,往他们的来路绕去。——要是killer不是那么专注于与penguin聊天的话,他就能发现这两个私奔的混蛋并且加以拦截。但很显然,他错过了这个让他后悔不已的一刻。

   基德不说话,只是昂着头颅向前疾行,握住特拉法尔加的那只右手稍稍渗出了汗。特拉法尔加的眼神一下阴沉下来,眉头更是紧紧的皱起来,一贯戏谑的伪装态度也迅速冷却,他越是心情不能平静,用的语言种类就越多。这次他开了口,德语的语法里用中俄法英意日各种单词拼出句子:“喂,你这见鬼的乡下佬,土匪头子,是打算拿老子去送死吗?”

   他狠狠甩开基德的手——没能成功,但至少基德停了下来,面对面的紧盯着他的嘴唇试图去完全明白这个问句。特拉法尔加又接着说,声音不大:“我不是那只绿毛的路痴,别把老子当傻瓜看不出这条路是要到哪里去!哼,放手!妈的,你跟那群疯子勾结了是吧?想从我这里问出些什么,作梦去吧!滚开!”

   他仍然在挣扎,动作幅度越来越大,脚下的泥地被踩出一个个坑,但基德依然没有放手。气氛在暴怒和冷战之间辗转了很久。哦,我们该庆幸基德也是个语言狂,他听懂了,并且终于肯给予回答:“……野猫,要是老子放开你走了,你也一样会冲上去对吧?你不是一直想把那个白痴扔掉,好让他远离战场吗?”

   特拉法尔加果然安静了下来,他长袖T恤的兜帽里,在三个小时前被命名为“贝波”的那只白猫探出头来,好奇地打量树杈上的月亮。

“你知道?”他压低了帽檐,深深吸了一口林中的空气,混合着树木和淡淡硝烟的味道很快进入肺中:“别凭你的直觉来判断我。”

听到这句话的基德突然转过身并且停下步来,刹不住步伐的特拉法尔加撞到基德结实的胸膛上,发出一声闷响。特拉法尔加愤怒地抬起头想要质问基德,却看见对方认真的眼眸里是自己的倒影。

“罗,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于是两人又继续前行,不发一言,只是握在一起的手执得更紧了些。

 

   05.

   要说到这两个人的相识,那是还在和平年代时的事情了。我们都知道,虽然只过了三年,但战争和灾祸会使人很快麻木并且只懂得缅怀好事。大家都快想不起来那些需要背着书包去学校,整天想着要怎么旷课、逃学然后玩乐的日子是什么样的了,那些已经、不,是曾经有过工作的那些人,早就不记得打卡是一个什么样的动作了。曾经常年累月握着鼠标的手现在把枪械和刀具玩的娴熟,家庭主妇们放下了菜刀又或者没放下——总之,她们为了家人和孩子,刀刃已经不单单用来切菜了。

   我们来看一看和平年代的这两个家伙是怎么样的人。一个是出了名的疯子——当时“疯子”这个词还可以随意使用——尤斯塔斯·基德,在他所行动的城市里随心所欲地接下了不少埋炸药或者取人头之类的事情;一个是专门与各种疯子打交道的情报贩子,特拉法尔加·罗,偶尔也会自己动动手来打响名号。两人曾经碰过不少次头,相互受益。

   战争刚刚打响的前夜,两人还在一座城市的小酒吧里喝过酒,好像有些感情是不需要说清楚就能心知肚明。特拉法尔加被基德一杯接一杯地灌得醉醺醺的,伏在冰冷的玻璃桌上开始用各种语言呢喃不清。基德也喝了不少,他倒是清醒着,也知道这场战争其实已经是和平的末日,等着什么时候就会从某个国家飞来一群重型轰炸机把这片土地炸得寸草不生——这还是好的,若是换了核武器,那人类就玩儿完啦!但是现在谁他妈的还在乎这个?这破落世界,还不如早毁灭的好呢!

   于是他难得一次只是浅浅的微笑着而不是咧开鲜红的唇大笑,看了看一旁脸颊烧的通红的特拉法尔加,他伸出手去,用被鲜血染得乌黑的指甲轻轻刮过他的颊骨。“野猫,”他开了口,用低得几乎连自己都听不见的声音说:“我得走了,我可不能让他们把我们的地盘搞得一团糟——我还有个弟弟,他还很年轻。在过去我没法让他尝试过快乐。他一直在训练,连目标也没有的训练。要是他能活的更久一点就好了……虽然,我们都没法看见和平了。”

   他叹了口气。以往他从不叹气,因为那是“懦者的表现”。但现在他有三分悲伤地叹了口气,不知道是为了他的弟弟还是为了他的祖国。神经病的一些定义就是:“我的东西我要怎么毁坏都可以,别人却绝对不予允许”,所以很多组织在这个时候挺身而出。他虽然只是个领着十来个精英的小头目,也得投身于历史的滚滚洪流——不管是出于钱财还是出于真心,我想我们都该给予他们应得的敬意。

   总之,这个负心汉,就这样走了。走出小包厢的时候还转过头来看了一眼,意外的对上了特拉法尔加一双在昏暗里熠熠发亮的银灰豹瞳。

   “嘿,我还醒着,”特拉法尔加晃了晃沉重得过分的头,摇摇摆摆地用一只手撑着桌子站起来,另一只手对基德挥了挥:“滚吧。祝你不死。”

 

   这就是他们平凡又不平凡的过去。基德失去了不少亲如手足的兄弟,但幸好killer完好地存活着。特拉法尔加辗转于数十个城市之间收集大量情报,近乎无偿地提供给各个组织,正是那样他才认识了擅长伪装和隐藏的penguin,不少信息是靠着penguin才安然送达。

   

“总要想些办法阻止他们,”特拉法尔加是这样想的,现在也轻声说出来:“不能由着他们占领我的地盘。”

他伸出手去,仿佛想在半空之中抓住些什么:“是我的东西,我总有一天会夺回来!”

基德在他前面,苍白的脸瘦削的颊有微汗湛出,金黄的眼眸紧紧盯着被黑暗吞噬的前方:“我们得绕过去。先给他们来点儿狠的,好转移他们的视线。至于给别的城市预警,就交给那两人吧。野猫,有什么主意没有?”

“有。”特拉法尔加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奸诈又迷人的笑容:“尤斯塔斯当家的,干了这一票,我们可就得亡命去啦!你做好准备,为这个国家死一次了吗?”

“国家?”尤斯塔斯沉声说:“没有。只有为你们死一次的准备!”

   

   06.

   penguin把帽子摘下来,头发结成了一缕缕,他有些不耐烦地抓了抓头皮,又偷偷看了killer一眼。就在刚才,他们结束了一次关于政治问题的讨论,现在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中,killer正在划拉着地面,看上去有些百无聊赖的样子。

   “我说……”penguin小心翼翼地斟酌了一下语句:“他们应该已经走远了。”

Killer又那样倏地转过半个身子盯着他:“谁?”

penguin被这一看,又脸红了半天,他慌慌张张地摆着双手:“怎、怎么了?”

   他从没想过美人儿的眼神也能像毒蛇一样,光是这样盯着就能让自己脊背生寒——虽然冷冰冰的脸蛋看上去依旧完美呢!他仍保持着僵直的姿势,与killer面对面坐着,声音越来越小:“我感知力比常人要高……他们是为了给我们制造逃离的机会……特拉法尔加的意思是让我们等信号……所以……”

   “你的意思是说,”killer连声音都带着一丝颤动:“他们、两个,是往那群疯子那边去了?为了掩护我们?而你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们去送死!”

   penguin连忙往后面缩去,帽子早被仍在一旁,几绺黑发黏在他发烫的脸上,表情看似慌乱,但被掩在刘海下的眼里却间或闪过精光。“别多想,别多想好吗美女?尊敬的小姐,在下愿意向你发誓,他们绝不会是去送死!我们只需要等信号就可以行动了!”

“小姐?”killer的眉拧成川字他注意到这并不恰当的称呼,但他的注意力立刻又转回兄长身上:“信号?什么信号!一旦发出了信号他们不就被疯子发现了吗!他们只有两个人!”

Penguin故作神秘地,迅速地把嘴巴凑到killer耳边:“……炸药。远程遥控的。”

“是、是吗?”killer被耳旁酥酥痒痒的呼吸吓了一跳,同时他也没想到这家伙的动作能这么快。他猛地往后面一退,拉开了距离:“哪里来的炸药?是什么时候安装的?”

“火车上!”penguin苦笑了一下:“我们估算到疯子们会袭击这趟火车,也猜测到他们最多也只舍得炸毁前三节。所以我们坐在中间的车厢,火药……也带上了车。”

Killer的瞳孔收缩着,他的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你们知道?你们竟然让那些普通民众……你们为什么不阻止他们上车!”

Penguin依然苦笑着:“killer。在这个时候,他们死在车上,和死在C城或者别的地方,也就是早晚的问题而已……但是,我们的火药,在今晚,不久之后,就能把那群疯子至少给炸死两个连!”

Killer沉默了短短几分钟,便艰难地接受了这种说法。即使这样,他开口时仍然带着苦涩:“那么,我们得在下星期……”

   “来不及!”penguin这次不客气地打断了killer的话:“两天!最多两天我们就必须要到达S城,他们的部队在这里(他指了指C城的外围)正在急速聚集。我已经联系上一个愿意帮我们的人——这个甚至连罗也不知道,总之,我们在明天中午12点必须进入C城,到达这个路口(他又指了指C城另一侧的入口处,那里曾是一个收费站),他会给我们提供能通过后方封锁线的交通工具和凭证。

   “所以,我们必须现在——咦?”

   月的光晕下,他们的防风灯散出昏黄的光,killer的衬衣上面那几颗扣子都掉了,露出一片带着诱人光泽的、健康的肌肤,要命的是,平坦的、结实的胸膛!penguin颤抖着让自己的视线缓缓上移,停留在下巴与流畅的锁骨之间——清晰分明的喉结终于打碎了他摇摇欲坠的最后的幻想!

   penguin跳起来,尽量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和音量:“你、你是男人!?”

   正全神贯注思考着这场对话的killer不明所以地抬起头看着他:“废话!我当然是男人!”

 

   07.

   “等一等。”特拉法尔加突然停下脚步,在靠近末日军分队前哨的五百五十三米处,他把刀从肩上放下来,基德见状,也松开了手,他们隐藏在两棵相互绞缠的树后。特拉法尔加蹲下身子,把长刀平放在地上,拆下刀鞘上绑了数十圈的红色绳索,左手在刀鞘上面数下来的第一个十字上敲了六下,第六个十字就凸了出来,他把那十字用力往顺时针方向拧三圈,一阵轻微得几不可闻的机械齿轮转动的声音传了出来——这个时候贝波从他的兜帽里跃出半个身子,基德只好把它抱到自己怀里,也不管它能不能听懂,就对着它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生涩的齿轮声停止了,第二个十字那一块木板”啪”地揭开,这竟然是一个夹层,里面放着一个小巧的遥控按板。——没错,就是在火车上,逃离前,penguin扔到他怀里的那一小块物件。

   特拉法尔加用两根手指夹着它,拿出来然后把那块木板再按下去,“咔哒”一声,又紧紧地与刀鞘完美地结合在一起。

   “这是什么?”基德问,贝波在他怀中不安的挣扎,于是他轻轻的往小猫的头上拍了一下:“别动!”

   特拉法尔加把遥控板放在地上,把红绳再绑回刀鞘:“penguin那家伙的行李里塞了一些塑胶炸弹。喏。遥控器,现在你是不是该庆幸那群疯子炸的不是我们的车厢。”

   基德不由自主的气出一身冷汗:“你这死野猫居然敢带着这玩意儿上火车!这东西你还敢忘记!妈的,还好老子命大,要不非得被你玩死!……等一下!我们站得够远了吗?”

   特拉法尔加耸耸肩,往遥控板上那颗像独眼一样的按钮,用力按下去。

   夜依然沉默着。贝波在基德绷得紧紧的怀里伸了个懒腰。特拉法尔加拿起那个小东西翻来覆去看了看:“坏掉了吗?还是被他们提前发现了?”

   “轰———!!!”

   一大团火焰突然冲天而起,吞噬了夜晚的宁静与黑暗。巨大的火球仿佛近在咫尺!基德不得不丢开贝波,猛地趴下,双手捂耳。贝波被吓得先是刺耳地大叫一声,接着便瘫在地上,一动不动。特拉法尔加闭上双眼,张大了嘴巴,同时堵住自己的耳朵。

   真该感谢这两棵树!特拉法尔加第一次愿意向不知道正在哪里看戏的神明感恩——成功了!这喜悦盖过了鼓膜受到的苦痛!他即使紧闭着双眼也禁不住笑起来,基德也同样如此张开口,无声的大笑着。

   “咳咳、咳……”爆炸只是一瞬。敌人那个倒霉的前哨的一块连着焦肉的骨头跌下在树的背面。他们二人从地上站起来,顾不得拍一拍身上的泥,互相看着对方,伸出手在空中,像个孩子一起击了个掌。

   “愿胜利与你我同在!”基德高声喊了一句。他们已经不需要顾虑什么了——penguin这混账至少往里面塞了不下四公斤的塑胶炸药。现在大火烧得正旺,那支军队即使能留下几个也对他们构不成威胁了。于是他们商量着是要回去跟penguin他们集合,还是直接绕过C城向S城赶去。

   忽然特拉法尔加和基德都同时向地上望去——贝波太安静了。几乎感觉不到有别的生命的气息存在了——特拉法尔加弯下腰去,然后整个人蹲下去看——它死了。

   眼耳口鼻都渗出血来。小小的柔软的白色身躯还带着刚才的温度,但已经开始静静地流失。是的,它死了,连一个挽留的机会也没有给他们这两个不负责任的临时主人。

   基德用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它死了,是吗?”

   特拉法尔加在确定了三次以后才缓缓抬起头对基德说:“……是的,你看……看吧,它还这么小——我不该把它从killer那里抱走的,对吗?”

   基德摇摇头。他深深的吸了一口似乎还带着灼热的空气,火药味充斥着大脑和早已枯涸的泪腺,他再次看了一眼贝波毛绒绒的尸体,那小家伙,他才不会承认它就像年幼的killer一样。

   所以他从地上拾起特拉法尔加的长刀,走到他身边,伸出另一只手去揉了揉他的黑色短发。后者的黑眼圈不知道是由于疲惫抑或悲伤,阴影似乎又加深了。

   特拉法尔加站起来接过自己的长刀,少见的有些犹豫:“把它就这样放在这里吗?”

基德抬起头来看一眼远处的天色:“我们时间不多了。killer他们应该也已经动身,我们最好尽快赶到他们的前头去。……埋下去的话,会弄脏它的毛。”

特拉法尔加又再次蹲下身去,缓慢地抚着贝波的绒毛,它小巧的耳朵似乎还能抖动,然而,它是真的不会再动了。

基德用微不可见的角度向它小小的尸身弯了腰。继而转身,大踏步朝黎明前的漆黑迈去,幽蓝穹苍下这一点儿微白很快就会不见。但他们会记得“贝波”这个名字。

 

   08.

   penguin的梦想现在其实已经实现了三分之二——希望大家还记得他写过的那句话:一手好字、一支好笔,还有一个好女人。

   killer那两支钢笔都给了他,也的确很顺手。这大概是“美女”的部分功劳。总之,也就少了一个好女人而已。

   在给他选择一个好女人之前,我们得来看看他对“好女人”的定义是什么——

   第一,要有个性。

   第二,漂亮。

   第三,要温柔体贴。

   这就够了。在他还把killer当成女人的时候,他认为killer已经很符合他的一切期望了,“这就是神明的恩赐,灵魂相互吸引的遭遇”,他在本子上写过。killer当然有着与众不同的个性:坚强、独立,带着迷人的冷漠和神秘;而第二点自然不必多谈;或许killer温柔不足,但penguin固执的认为这是因为killer缺乏男人给“她”的温暖的爱来融化心房,从“她”捡来一只流浪小猫这件事上我们有足够的理由相信penguin有可能是对的;至于体贴——哦,看killer随身带着那些实用得不得了的物品,还能有谁在这瞬息万变的世界上比“她”更体贴呢?

   现在嘛,也不过是把“她”换成“他”而已。penguin认为问题不十分大。于是他一边跟在killer身后“嘿嘿”傻笑一边在心里默默地把那句话改成“一个好男人”。

   在战乱结束以后,“我们要找一个有海有山的小城市,有一套属于我们的房子,这是我们携手一生的容身之所”。

   他沉浸于这样浪漫而幸福的憧憬之中。不知不觉走到了killer身边,开始试着去牵对方的手——像基德和罗一样——后者没有拒绝的原因也许是因为被前者吓了一跳,但总之两人是这样拉着手向预定的方向走去,“穿过幽绿的丛林,与夜空擦肩而过……”

 

   “轰———!!!”

 

penguin盯着那片升腾如火凤的红黑色烟火。他们行动了!

怎么样?有没有成功?遥控器是在特拉法尔加的手上,但是这是由他们、还是发现了他们的疯子来按下的?炸药有没有把那些疯子炸个粉碎?

这千百种念头如浪涛般拍打他的脑子,一层层焦虑冲击着他的理智。

     但他不能停步,天很快就要亮了——不管如何,这是基德和罗给他们两人争取来的机会,天大的机会:爆炸会使得C城外围的守卫薄弱一些。

   他更急促地往目的地奔去。killer也在同时想到了自己相依为命的兄长,他一手扯住penguin的手臂,指着那边急声追问:”怎么回事!是……是基德他们引爆了炸药吗?”

   penguin没有停下来,力气大得竟能拉着killer跟着自己一起奔跑,他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恐惧:“是!现在开始,别问,快走!”

   killer忍住把面前这家伙拉住问个究竟的冲动,沉默着不再发问,甩开他的手臂,往C城的方向飞奔。penguin心下一慌,脚下发力,把killer狠狠拖到自己身边:“冷静一点!你动静太大了!……你这样冲过去是想找死吗!”

   “你叫我怎么冷静得了!”killer发了狠,想挣开penguin的钳制,他重重喘着气,双目通红:“”

   两人在树林里厮打起来,penguin紧紧抓住killer的双手,抽出对方腰间两把弯刀丢到一旁:“我绝不会让你以这种状态过去!”

   “听着!”penguin喘了口气低声嘶吼:“不管如何!他们把任务交给了你我,现在他们已经把属于他们的工作完成了,你得听我的!马上、趁着现在外城防守被吸引了注意力,我们立刻混进东路口去!”

   killer用长腿使劲蹬着penguin,但后者咬着牙,附在他耳边低声说:“冷静一点,killer,相信我,他们很平安——为了我们的祖国,你得清醒一下……真不知道你的兄长是如何教导你的,怎么能轻易就失去理智?”

   “不许你说基德坏话!——从我身上滚开!滚开!”killer脸红耳赤。现在他的四肢都被penguin紧紧压着了。

   可恶的家伙,一直都是在伪装吗?徒劳的挣扎让killer不得不正视身上这个强大到令他不敢置信的混蛋,不管是力气还是别的什么,自己貌似都稍逊一筹。他在地上轻声喘气:“放开我,白痴!——你不是说要快点赶到那里去吗!”

似乎是冷静下来了。penguin点点头,对罗的担忧让他没有心情和余力去调戏身下这个有些孩子气的家伙。

“是要快,但也要安静——嘘,相信我和他们,跟着我来。”随着语气的改变,他也卸下了伪装。脱掉帽子的黑发男人一双星目在暗夜里如曜日般闪烁,自信令他的气势沉稳如同隐于深渊的王者。

Killer被这一瞬间摄去了思觉。

   这一路上两人都没有再靠近过彼此,也没有再说话。两人的眼睛都只直视前方。天已经破晓。

 

   09.

   penguin最终还是没忍得住这种沉闷的气氛,他必须找些什么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不能让自己去思考罗的现状。他试探着走进killer。

   “做什么?”killer突然出声问他,并且十分明显地离他远了一步。

   Penguin大概思考了三到五个关于自尊、形象和别的什么的问题,只用了一秒,他就立刻拿出了委屈的表情,刚才的气势荡然无存,他绞着双手,站在原地问:“你现在好些了吗?……还在生气?”

   killer沉默了一下,继续前行,金色长发被汗水打湿,之前的打斗中他衬衫的口子已经全部不见了,现在他整个胸膛和结实的、凝练的腹肌都毫无保留地展现在penguin面前,这让后者又重重地吞了口唾沫。

   “没有生气。你是对的。”killer说的时候,眉宇间的失落没有逃过penguin的眼睛。他握着弯刀的手又紧了紧——这大概是出自于对自身的不满。

   半个小时前他们避开了三组以十人为一组的侦查兵,顺手干掉了几个暗哨。killer也算见识到身边这家伙的厉害——似乎在对付自己的时候有手下留情了。

   哼。他在心里冷哼了很多次,但最后还是会从心里涌上深深的无力感。

   他什么也做不到。未来之类的,全是基德给他规划好。看似自立,但其实离开了基德,他就会缺乏自信和勇气,随之而来的还是悲伤、寂寞、迷惘和恐惧这些负面情绪。这可不行。

   这么难看的一面,怎么可以让身边这混蛋知道——会被嘲笑的。

   “放轻松一点,killer。”penguin又换上了那种傻瓜似的无害笑容:“至少在表面上放轻松,别让你的杀气吓到那些神经紧张的笨蛋们了,好吗?”最后这一句轻柔的问话语气,多多少少给予了killer一些类似镇静剂的感觉。

两人又走近了些。这里距离penguin与人约定的东路口仍有至少十个小时的路程。然而penguin绝不如他口中所说那样轻松着。

有双眼睛,似乎一直在身后。

 

   基德与特拉法尔加的合作可不是第一、二次了。他们的速度比penguin二人要快得多,因为他们在火车遗骸的前方找到了一辆末日军的军车。现在已经接近C城的市区——说是市区,现在也不过是一目了然的一大片废墟。

   城区里三三两两的疯子要么是在胡言乱语,要是就是一脸戒备地四处张望。基德拉着特拉法尔加躲到掩体下,特拉法尔加在脑中迅速过滤了一遍他的记忆里有关这座城市的一切情况,包括粮库和军区。这些方位他都大致记得。

   “尤斯塔斯当家的,现在是不是在后悔没把你那妹妹带过来?她身上好东西可多呢!”特拉法尔加试图去掩饰自己的紧张。

   他只是个情报贩子。这些年间虽然也经历过不少战斗,但那多数都是小规模的争斗,所用器械顶天也就是AK47和手榴弹等常规武器。现在他们面对的是一整个城市的敌人,没有天时,没有地利,更加没有人和可言。他们的敌人拥有战斗机、坦克等一切重型武器,而他们见鬼的连一支好些儿的枪也没有。

   基德捂着特拉法尔加的嘴,而自己靠向对方的耳根轻声说:“野猫,闭嘴。你的刀太显眼了。”

   特拉法尔加轻而易举地逃脱基德的魔掌,也同样在对方耳边呵气说道:“尤斯塔斯当家的,这我可没办法。不过我们得想个办法走下去,比如说——”

   基德的金色眼眸锐利地盯着特拉法尔加的脸:”野猫,你不是打算用我们其中一个来做诱饵吧?”

   “……尤斯塔斯当家的,这个时候应该称呼我的全名啊……”他低着头,在他的刀鞘上敲敲打打,这一次他又用了日文语法别国词汇来拼凑句子:“你这个没情调的红毛肌肉笨蛋野狗,那把匕首你还带着吧?”

   基德把他一直握着手里的银黑色匕首递到特拉法尔加鼻子底下。他不说话。

   刀鞘从下往上数的第三个十字那块板打开了,里面是一个固定得很好的小玻璃瓶。罗把匕首接过来,在自己的衣服上割下布条,包着自己的手再拿起匕首,然后把玻璃瓶里臭不可耐的黏糊液体倒到匕首上。

   动静稍微有些大。但幸好现在外面烈日当空,那些疯子都以为又是哪里的垃圾堆起了火而懒得去理。匕首”嘶嘶”地在被腐蚀,很快整个刀刃部分就成了墨绿色,坑坑洼洼。但当特拉法尔加用包裹着布条的手用力一掠过,那些坑洞神奇的消失啦!他待匕首不再滴下液体以后,才扔到基德面前。”蝰蛇、曼德拉、夹竹桃之类混在一起的剧毒,你刚走那年别人卖给我的。总算是用上了,也不枉花了我一大笔钱。”

   “我觉得这个时候你应该给我一颗光荣弹会比较合适,”基德从地上拿起那把淬毒过的匕首,那刺鼻的恶臭笼罩了他的大脑:“特拉法尔加·罗。”

   “光荣弹我得留给我自己,尤斯塔斯·基德。”他回答,然后忍不住还是加了个后缀:“……当家的。”

   七月的阳光惨惨淡淡的环照着废墟。一辆军车从西面急速开过来。“听着,数到三你往东,我往北——有机会的话,”特拉法尔加三两笔在土地上画了个简陋的地图,指了指军火库的大致方位:“这里见。”

   基德不屑地瞥了一眼地上的那些线条和圈圈:“你是我见过的画技最烂的一个情报贩子。”

   特拉法尔加深呼吸三口气才忍下用上他所知悉的所有语言来吵架的欲望。脑门上已经绷起了一道道青筋:“你的意思是要我在这里画幅凡尔赛平面解剖图给你当临别纪念吗?”

   “Ein、に、Three!”

   不给特拉法尔加任何犹豫的机会,在他愤怒与冷静交接的混乱的一瞬间,基德就率先走出掩体,与军车同一方向匍匐前进。特拉法尔加窒了一下,眼前一花,他紧紧捂着自己的嘴巴,而后跟着往另一个方向行去。

   一个小时以后。

   催命一样的警笛和下雨一般的枪声同时响起。

 

10.

   “果然,只有四个人,太勉强了吗……”特拉法尔加在心里默叹。长刀不得不挥砍着试图去抵挡不断穿入身体的子弹。他遭遇的火力远比基德要多,这条路正如他所考虑并清楚的一样,属于重兵防守的道路。

   要是能这样,再多些人多些时间——尤斯塔斯当家的,你说,我们像不像白痴?国家这样的一个名义上的东西,为什么我们都可以放弃一切来维护呢?

   明明这个世界已经濒临毁灭了。

   他渐渐举不起手中的刀了,步子也迈不动了。很快就面朝下趴伏在地上,流出大片的血。如果从此不下雨的话,也许就会一直这样,留下紫罗兰色的深涩血迹,纪念些什么。

 

   基德也没比特拉法尔加要好上多少。匕首在黑夜里或许用途会较大,但正午时分,他无处遁形。突然心底一阵抽痛。他舔了舔唇角,克制着让自己不回头。

   离他们约好的那个地方还有很远,但他没法再向前一步。“野猫……不,特拉法尔加……罗啊——”

   他吊起眼角,怒视从四面八方冲出来的末日军,桀骜不驯的脸上又扬起疯狂的笑容:“被发现了?你们拦得下老子吗?一群白痴!”

   ——果然老子应该在和平年代就先上了你!

   结果,最后还是没能当成英雄。其实比起保卫祖国——我更想保护的是活着的你们……

   基德眼前发黑,喉间一甜,鲜血渗出嘴角。他想起他的亲生弟弟,那个他一直不放心的,在他眼里一直是个孩子的弟弟,然后他的心脏和大脑就停止了一切活动。

 

11.

 

   “在这里等着,killer、”penguin倚在一处断墙上,肩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让他开始乏力,killer在安静地给他涂上止血药和扎上绷带:“半小时后你再过去。”

   killer抬起眼看了看他,迎上penguin像头发一样漆黑的眼:“你不会再出现在我面前了,对吗?”

   penguin扯开嘴嬉皮笑脸的说:“怎么舍得呢?我只是……有带麻醉药的吧,一点点就好。”

   killer伸手到背后摸了摸,又拿出了一个装着许多药品和针剂的巴掌大的防水盒。“不知道那只猫怎么样了。”他在给penguin注射时找到了一个可以拖延时间的理由。假装看不到penguin侧腹的衣服有不太自然的凸起。

   他还未曾习惯独自行动,尽管基德以前暗中提过很多次。他始终是习惯了站在谁的身边,下意识去听从强者的命令——他是个标准的好士兵,永远做不了自己的将军。

   penguin伸出能动的那只手,抚过他淡金的凌乱的长发:“killer。自己小心点。”

   “为了我们的国土与未来。”

他义无反顾地站起来向断墙的另一边跑出去,killer手中的针筒滚落地上。他背对着penguin的方向颓唐地坐下去,试着让自己把身心都回复到有基德在身边、自己可以无所畏惧的时候。和平的年代——不对,不是为了那些。那些与他都没用关系。和平,他还是要无止境的训练。

他无所畏惧是因为基德在他身边,不论近远。他无所畏惧是因为相信基德能永远走在他面前,带领他完成所有工作。

   他不知道这片土地还要吸取多少人的鲜血才能填满。他拿出一块机械怀表,打开精雕细琢的表盖,盯着分针秒针一点一点过去。压下所有能让他呕吐的恐惧。

 

   penguin面对四挺重机枪的时候已经迷惘了。他从慌乱的情绪里迅速逃脱,但却不知道这个时候需要选择哪一种表情来面对气势汹汹的敌人。就算是苦笑,哈,好像也不合时宜。他还试图去摆出一副自来熟的姿态,告诉对方他是来投奔末日军的一个落寞英雄。但当看见在高台上倒吊着的基德的尸体,他知道自己死定了。

   最可悲的是,他看见那边已经有人正要那堵断墙摸去。

   面前的敌人丢出一大叠纸,散落的纸张上密密麻麻写着他这些年来的功劳。最显眼的一张,他把它拾起来,仔细看了一遍,白纸黑字上鲜红的大字批着”此人须死”,他傻傻的笑脸被印在上面,他看看自己黑白的笑脸,很不甘心。

不甘心啊!

他盯着基德的尸体看了又看,他听见敌人中心看似高层军官的一个混蛋说,两个都抓到了,不过我们只需要一条尸体来做警示,这个红头发的比较显眼呢——另一个嘛,哈哈,早炸得跟你们来时那列火车一样了啊!

Penguin咬紧牙关,坚持着最后的理智:“你们一直跟踪我们?”

“不不不,”那人悠然地晃了晃手指:“我们跟着的只有你。”

那人脸上挂着暗示性的笑,指着penguin:“只有你就够了。别的,都是陪葬呢。”

 

   Penguin脸上的淡然慢慢褪去,换上一脸疯狂。他把上衣撕开,腰间缠着一些炸药。这就可以了,老子就算死也不会让你们觉得这个国家是可以随意侵占的存在!至少拖上你们下地狱吧——但愿killer能从我最后一点火光里明白我最后能给他的礼物。“能够送给你的太少了,可是我除了生命,一无所有”。

   该死啊。

   看着对面那些家伙慌张的表情真是想笑。原来疯子也会害怕呢。但可惜那个仍旧一脸笑容的混帐,竟是早有预谋般在混乱中登车撤退。在子弹进入自己头颅和心脏的时刻,penguin用极大的毅力,和从killer那里拿来的打火机,点燃了引线。

 

   听到远处的轰鸣,还有扑来的炙热的气浪和触目惊心的火焰。killer把手中的怀表扔向远方。眼泪不受控制地划过脸庞,经过唇的时候是从未尝过的苦。

   他持着刀绕了路,仍旧向penguin指给他的方向蛰伏而去。只是那身杀气再也没了能抚平的温和嗓音。

 

12.

那天清晨,S城外,高速路旁的一户农家,在院中发现了一具已经冰冷的尸体。尸体趴伏于地上,伸出的手紧紧抓住一封潦草的血书。他身上已经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肤。而血污的脸上,湛蓝的眼睛不屈地睁大着,洗干净后,每个人都能感受到那无望和孤寂的悲伤。

 

   “我在这里,是为了告诉S城的人民一个噩耗。一支疯狂、恶毒的组织已经有充分的准备,即将袭击我们的城市,然后往M城而去。我们对他们的恶行心知肚明,他们有强大的力量能摧毁我们心爱的一切。……

   “我们必须齐心协力,留下愿意战斗的人作为最后的屏障——不是为了屈辱地存活,而是为了和平而死!为了让自己爱的人能活下去!我们将奉献一切!……

   “——我不是英雄。我只是一个传话的人。为我们带来信息的那位先生,他用瘦弱的身躯,单薄的力量,和铁一般的信仰和精神,浴血而来,最终牺牲……”

   他有着一头像阳光般灿烂的淡金色长发,伤痕累累的身躯,即使粘染了血迹和泥污也能看清的俊俏脸孔。还有他坚定而悲伤的眼睛。即使逝去,也不肯闭上,我想,他是有想见而未能见到的人。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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