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幽

被盗号两年,回来后物是人非。

花的号码

文字狱第十二次作业。全程作死。

关键词:三角草【这辈子再也不想看到这个词了!】


正文:

《花的号码》


少年又一次拨了花的号码。八个零显示在屏幕上,他在确认过房门上锁了以后,犹疑着按下了通话键。


漫长的杂音过后,电话那头终于传来熟悉的女声:“你好,我是喇叭花。”


“我、我是李启生,”少年面前的镜子映出他僵硬的脸庞:“我想找三角草。”


“三角草。”喇叭花重复了一遍,在听到李启生的确认之后就把话筒递给了三角草。


李启生至今不知道她们到底是真的“花”,还是一个骗钱的组织。但是少年需要一个能够倾听他心声的人,这种迫切的心情逼使他越来越依赖这个号码。

三角草一如既往地用温柔的声线为他服务。今天李启生也同样在抱怨作业的繁重、老师的偏心、同学的歧视、家长的过分期望……他是个好学生,成绩优异得让人嫉妒,所以,一切都是别人的错。三角草这么安慰他。他说着说着终于能笑起来,心里的大石也似乎被放下来了一点。


但是他知道,只要电话一挂上,他就得重新回到寂寞的世界。如果三角草是真实存在的人就好了,少年握着话筒想。她会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子呢?也许是个大姐姐,长着跟声音一样温暖和蔼的脸蛋,有一双动人的大眼睛,黑色长发披在瘦削的肩膀上,衬着雪白的工作服?


他每次幻想到这里就会被现实惊醒。电话那端也许只是一个普通的话务员,日复一日地用甜美的声音来勾引像他这样的人,好骗取巨额的话费。每次想到这一点,他心情又蒙上了阴霾。于是他快速地对话筒说:“对不起,今天太晚了,我先睡了。”


像触电一样挂上了电话,耳畔还萦绕着三角草被打断的关心,和隐约听到的“晚安”。


李启生抱着枕头,把脸埋进去,心里责怪自己的粗暴。他不敢去查话费,怕这个美梦被破坏。那个神秘的“花圃”是他心里最后的净土,最后一个能暂时停靠的港湾。


脑子里不断回响青春那忧愁的咏叹调,少年皱着眉陷入了梦乡。


梦里的三角草有浅紫色的小穗,沉甸甸地挂在深绿的茎枝上。然后李启生打开了花圃隐秘的小门,三角草就在一阵白烟里拔出了根,慢慢地站起来,成了一位成熟知性的美人,向跑过来的他露出了甜美的笑容。


他简直不想搭理吵闹的钟声,可是母亲也加入了叫醒他的队伍。木门被敲得砰砰直响。三角草姐姐在少年额头上轻轻地吻了一下。他因为突如其来的幸福而彻底清醒了。


明明是那么美好的梦境啊,李启生的脸上却还有湿湿的泪痕。


他擦了把脸坐起来,大声地喊:“别再敲啦!我起来了!” 


母亲踏着心满意足的脚步往厨房走去。李启生一把按掉闹钟,时针指在六点。优秀的成绩来自于他比同学多看的几个小时书,和牺牲所有假期才完成的一大堆练习。


如果不是某天,他出于好奇而拨通了那八个零的号码,说不定他早就疯掉了。李启生一边咬着面包片一边打开练习册开始预习,心里充满了对作业的厌烦。


等到天完全亮起来,他背着书包不情不愿地往学校走。路上遇见的同学从来不会跟他打招呼,哪怕李启生跟他同班两年。当然,想要李启生主动去问候他们也是不可能的,像他这种靠勤奋来获得高分的人,怎么会懂得最近流行的网游和电影呢? 


于是他只能一个人上学、放学。寂寞一直如影随形,尤其是在课间,它会让李启生觉得自己根本就是多余的存在。他的同桌一下课就会跑出走廊,跟朋友嬉闹,而且在离席的瞬间还会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好像坐在李启生旁边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情。每当此时,李启生就会想念三角草,他只能沉默地拿出下节课的书本,一句句地背诵公式和概念。


四周吵闹得要命,十分钟的休息时间里,大家都在狂欢。只有这个少年安静地坐在教室最好的位置上,握紧了手中的笔。


窗外传来上课铃声,大部分人都烦躁地咒骂,或者遗憾地长叹。只有这个少年,心里舒了一口气。


放学的时候,天空阴沉沉地像是要下雨。李启生给母亲发了条短信,决定在饭堂里随便吃点东西,上完了晚自习再回家。母亲很快就给了回复,他看都没看,就删了信息。


无非是不要偷懒,多做几题之类的内容,他怕看了以后会连吃饭的胃口都没有。


饭堂里挤满了人,李启生只在门口看了眼就转头跑去了小卖部,大滴大滴的雨水倏然而至,他的刘海好久没剪,被打湿后盖住了眼睛。他一边跑一边胡乱地抹脸,夏天的校服很薄,裤子贴紧双腿,突然他脚下一滑,踩到了什么,整个身体朝前倾去。


身后传来微弱的惊呼,在雨声中几不可闻。但是声音的主人从后面追上来,紧紧拉住了李启生的手臂。


李启生还是半跪在地上,头发跟裤子都湿透了,别提有多狼狈。一把小花伞遮住了他。握得他生疼的那只手很快松开了,他回头望去,是个面容普通的少女,弯着微胖的身体,皮肤偏黄黑,一手撑伞,另一只拉过他的手从裤兜里掏出一包纸巾。


李启生站起来,少女也急忙高举着小花伞去给他挡雨。他道了谢,没拿纸巾,只听见少女喃喃地说:“对不起我慢了一步……”


“跟你没关系。”他立刻回应,本来是想表达这是他自己不小心,话到了嘴边却这么伤人。


少女的表情一下子就凝注了,然后勉强笑笑,把纸巾放回裤兜里,又装作不在意一样:“同学你要去哪里吗?雨这么大,我送你……”


“不用了,”李启生回答得过分迅速,这次连他自己也觉得不恰当,于是又补上一句:“谢谢。”


他弯下腰拧了拧裤腿的水,冰冰凉凉的雨水从伞边滴到他腰上。少女一直撑着伞,全遮在李启生那边,自己的马尾都能挤出水来。李启生一点都没发现,拧完了水,再说一次谢谢,就自己冲进了雨幕中。


他渴望有人亲近,但是突然有一个人对他好了,他却感到了不自在。像一只充满防备的刺猬,想要获得拥抱,但不懂得要先把刺收起来,让别人看一看他柔软的部分。刺猬刺伤了想靠近的人,心里还在埋怨怎么他得不到温暖。

只有隔着话筒的三角草,能不害怕他不由自主乍起来的满身硬刺,好声好语地给他抚慰。


然而这天晚上,淋雨回家的李启生在洗漱上床之后,却怎么也打不通花的号码了。那座神秘的花圃生硬地对他发出了拒绝:“对不起,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他不死心地挂掉电话,再打一次,又挂掉,接着再打。一次又一次,冷冰冰的女声比今天淋的雨还要冻人。李启生死死抓住手机,机械一样重复着拨打和挂断这两个动作。整个晚上,在不断拍击窗户的风雨声里,他缩成一团,双目欲眦地盯着手机屏幕,可是直到雨停,黎明重归寂静,话筒的那一边还是只有机器的回应。


也许是暴风雨导致信号不好,或者那个地区的网络断了。李启生缓缓支起酸疼的身体,揉着通红的眼睛,这样安慰自己。母亲为儿子难得的早起感到惊讶,并且高兴地为他做了丰盛的早餐。但李启生只是随便扒了几口就回房了,也没看见母亲眼里快要溢出来的担忧。


他强压下心头的不安,逼自己在上学前休息一会。通宵过后的少年几乎在趴到桌子上那一秒就进入了睡眠,但他的梦里,花圃一片零落,所有的花都被昨晚的风雨打得萎靡不堪。三角草的紫色小穗都被打掉了,只剩断折的茎杆,变成了一个全身浮肿的女人,佝偻着脊背,跪在地上,一步步向他爬来。


他想后退,但是被植物根部缠住了手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女人攀上来,凸出的眼珠快要贴到他脸上。她青紫的嘴唇一开一合,黄浊的腐液从破裂的嘴角流出,声音依然柔软贴心:“启生……启生……”


他大叫一声,双手拼命往前一推。站在桌旁的母亲被吓了一大跳,看见儿子喘着大气醒来,小心地问:“启生?”


“别喊我!”李启生下意识地吼道,然后才开始清醒。不知所措的母亲绞着双手,四面张望,仿佛是寻求一个神明来拯救她的儿子。


重重地呼吸了一会儿,李启生才从噩梦里回过神,看了一眼闹钟,他站起来背起书包就准备出门。母亲追出来问:“今晚要不要回来吃饭?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他摇摇头当作回答。打开家门走出去,双眼被阳光刺得生疼,雨水在路旁积了一个个小水洼,李启生往其中一个照照自己的脸,水很脏,什么都看不见。 


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不耐烦地掏出来,来电显示是一个不认识的号码,他挂掉了,对方又打过来。来来回回好几次,他终于接了电话:“喂,谁啊?”声音沙哑得把他自己也吓了一跳。


对方先是沉默了一下,接着报上了自己的身份和姓名。是个警察,现在正在校长室里等着他。


他恍惚不安地往学校走,一路动了不知道多少念头,所以都没发现路的一旁有很多人围着一块地方指指点点。到了校长室,警官先生倒是没有想象中的凶神恶煞,只是拿出一份资料,问他跟上面的女生是什么关系。


他看了一眼照片,跟对方说不认识。警官皱起眉头,让他再看仔细一点,于是他又看了一遍,女生的相貌十分普通,笑容有几分腼腆,扎着马尾,刘海都拨到一遍,完全就是一个随处可见的平凡女同学。不过李启生还是想起来了,是昨天拉了他一把的那个女生。


“我昨天见过她,在饭堂门口……”


“同学,我是问你,你跟这个女孩子是什么关系?”


李启生愕然摇头:“警察先生,我真的不认识她。昨天她就是顺手拉了我一下而已。”


警官一拍桌子,震得李启生差点跳起来:“你说你不认识她?那她的手机上怎么有你的姓名、号码跟通话记录?小同学,年纪轻轻地就学会说谎了?”


李启生这下子真的站了起来,双手急急地在身前摆动,结结巴巴地解释:“我没有说谎,真的!我发誓!我没有说谎!我从来就没有朋友,没有认识过她!”


警官半信半疑地看着他,摆摆手让他坐下:“那你怎么解释这个?”


他从沙发上拿起一个密封袋子,用戴着手套的那只手把里面的手机拿出来,快速地划动几下,然后李启生就听到自己的手机铃声响了。他脸色惨白,双手摊放在身旁,木然地坐在警察对面。


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可他真的不认识那个女生,连她叫什么名字,真正长什么样子,都是刚刚才知道的啊!


忽然警官“嗯”了一下,好像发现了什么,李启生连忙期盼地看过去,希望是什么能澄清自己的东西。警官一边从密封袋里掏东西,一边慢悠悠地对他说:“这个女同学呢,昨天晚上出车祸死了。我们在她遗物里找到这个手机,里面只有你一个人的号码……咦?这是……?”


警官拿出一个圆筒跟一块小小的黑色薄片,举在面前细细端详。李启生不敢喘气,两眼也盯紧了那块小东西。


“警、警官先生……这是什么?”他终于受不了低压气氛,率先开口询问。


“装在手机上,能改号码的芯片。”警官把薄片贴在手机上:“那个是变声器,这女孩子怎么会有这种玩意?”


他又一次给李启生打过去。后者瞄了一眼屏幕,整个人就怔住了。


八个零。


警官探过身子去看,“啧”了一声挂断了电话。李启生颤抖着双手,打开未接来电,认认真真地把那串零数了一遍。不多不少,正好八个。


“挺吉利嘛,这同学还兼职诈骗电话?”警官把桌面上的资料拿起来看。接着他发现了李启生的不对劲,少年的脸色从铁青,变成惨白,然后染上了激动的晕红,胸膛也急速起伏着,像是缺氧到要昏过去。


警官过去使劲拍了他的背部一下:“喂!你认识这个号码?”


在警察的追问下,李启生开始断断续续地述说他跟三角草的故事。从一个傍晚他的好奇开始,到昨天晚上失去联系结束。


他的好奇心来自于班上女性的讨论,说不同数目的零能打到各种奇怪的地方。他实在太无聊,也想跟别人有点话题,于是他在那个黄昏里,坐在床上,从一个零,一直打到八个零。


喇叭花接了他的电话,耐心地问他有没有认识的花草。少年被吓住了,脑子里一团浆糊。桌面上摊开的书本刚好写了一个“三角草”,下意识地就说了出去。于是温柔细心、善解人意的三角草接过电话,听他讲了半个夜晚的烦心事。


李启生渐渐习惯了三角草的存在,所以他也觉得三角草对他的了解都是正常的。通过电话,他们成了知心朋友。直到昨天晚上,那个面容普通的女孩子出了车祸,死在暴雨中。临死的时候她的手里还握着手机,等待少年的电话。


少年拒绝了她的好意,没心没肺地从雨幕中跑走。少女处心积虑地跟他通了那么久的电话,希望终有一天能站到他的面前,也许会试图给他一个温暖的拥抱。


他都得不到了。


少年挥别了警察,茫然地走回教室。朗朗书声不绝于耳,他推开教室的门,坐回自己的位置上,眼前还是那个面目模糊的女孩子,高举花伞给他挡雨的情形。


三角草真的凋谢在暴风雨里,而他依然无所知觉。 


 少女的葬礼,李启生没去。他不知道该用什么身份、什么表情去面对这位陪伴良久的“三角草”。在少年的心里,她们一直是分开的两个人,所以对于少女的死,他更多的是一种无法言喻的迷茫。


这分明是一个跟他毫无关系的人啊,但又是他唯一的朋友。


李启生依旧孤独地在学校和家庭里生活,只是在夜晚会握住手机,拼命压制想拨打八个零的欲望。他知道再也没有人会接起电话了,可少年的心中只感到寂寞,忧伤被挤出了很远。


少女下葬的第七天夜里,暴风雨又来了。李启生回忆起那个痛苦的夜晚,把手机放到一旁,将自己缩起来,准备入睡。


手机响了。


他猛然翻身,定睛看去,幽亮的屏幕上,来电显示是一串零。


少年伸出颤抖的手,想把电话给挂掉,然而鬼使神差地点到了接听。电话那一边,嘈乱的杂音中,一个温柔的女声小心翼翼地道出问候:“你好吗?启生,我是三角草……”


【END】


 
标签: HE 原创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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