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幽

被盗号两年,回来后物是人非。

阑珊

《疏狂》番外·终章


月上柳梢,思无茶坊的檐下,灯笼又把门前石阶映得暖黄。于是茶客们知道是店家要打烊了,纷纷喊小二结钱,起身时不忘跟坐在柜台后的风四娘招呼一声:“四娘,咱们回去喽!”

 

风四娘抬起头,乜斜着眼,似笑非笑地对汉子们道:“谁跟你是一块儿的?路上小心滑着哟!骆哥啊,回去以后,跟令堂好好商量这置地的事儿;那霍家公子,也跟你家夫人服个软,这夫妻俩过的日子不就是求个舒心嘛;哎哎,莫老爷您仔细点走!小花儿,去送送莫老爷……”

 

她一位位熟客叮嘱过来,众人便烫贴着心,踏着昏烛和明月的光亮,一一散去。小二收拾着桌面上渐凉的茶水,风四娘拢了纱衣,慢慢走到门口,收起笑脸,凝望梢头的月轮。

 

“店家,这夜里风凉得紧,您歇下吧,剩下的事儿交给小的来干就成了。”

 

“……行,辛苦你们几位了。”风四娘回过头,重新展开笑颜。她虽已年过四十,但肤色极好,半分看不出老态,腰肢间的风韵犹过当年。眼下见别无他事,她便莲足款款地回二楼去了。几个小二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楼道的阴影中,都摇头叹息不已。

 

茶坊檐下的灯笼,亮了怕有二十载罢?客人来了一批又换了一批,小二们自然也是,知根究底的那几位,早已成家生子。唯有风四娘孑然一身,守着这一方净土,跟灯笼一般捱过一个又一个的长夜,没有尽头。

 

二十年前有茶客问风四娘,这灯笼耗你烛火,为何不熄?年轻的姑娘笑答:“给夜归的路人照个亮,几个油钱算得了什么。”

 

这盏灯笼历经战乱也未曾熄灭。大战过后,逃难的人回来,只见寂静空旷的老街上,精致巧雅的思无茶坊被风雨打得残破。二楼那一排红漆雕栏,和满脸笑意倚栏等候的风四娘,衬着满城萧索,说不出的悲凉。灯笼在秋风黄叶中摇晃着,跟主人一起等过去的老客人归来。

 

别人再问,她便答:是怕归人找不到家。

 

城慢慢地重建起来了,茶坊所在的老街也再现辉煌。风四娘不愿把茶坊拆了再盖,于是在一排新盖起的木楼中,遍体鳞伤的思无茶坊就成了一道风景,跟容貌端庄的店家一起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上门求亲的人踏破了茶坊的门槛,风四娘总有法子让他们喝完茶就走。跟她熟稔的人就劝,趁着年轻,找个郎家,自己日后也有个依靠。她先是婉拒,再是发怒,摔破了小茶盏,把桌子拍得啪啪响。渐渐大家也知趣了,还有不死心的红娘上门,风四娘凄然一笑:“可我心中有人,又怎会再许他人?”

 

莫要再劝了罢……

 

日月更迭,年老的客人故去,新进店的客人,也问她这灯笼的说法。她一边翻着账本,低着头,缓缓地道:“是在等狐。”

 

于是满座皆笑:“四娘啊,这非山非野的繁华城里,哪来的狐仙会路过啊!等不到的!”

 

风四娘站在长长的柜台后面,扬起笑脸,附和大家:“我也是试试,等不到……也罢。就当给大伙儿照个亮吧。”

 

谁也看不到她双手攥破了纸页,也不知道这茶坊曾经等到过两只狐狸,一白一青,狐仙迷了年轻姑娘的心,所以就算她明知道等不到了,也得等。因为狐狸说,还要喝她亲手为他泡的茶。白狐狸精明狡诈,布了好大一个局,把他们都陷了进去;青狐一点也学不到白狐的聪明,只会蠢呼呼地送死,却在最后把她推出局去,护她一生长乐安宁。

 

想阻止战乱的人,死在战乱以前,英雄马革裹尸,盛世无人记起。

 

就当她是在等狐吧。

 

乌飞兔走,春去冬来,昔日的美人垂垂老去。古城又卷起漫天风雪,风四娘抱着小铜炉,倚危栏而坐,面前放着一盘没有下完的棋。茶坊旁那株柳树去年就枯朽了,曾经在柳下吹笛的青年没有回来。上好的狮峰龙井也泡好了,喜欢以茶论道的男人也不会再来。

 

四十年前的雪夜里,白五爷送走了柳长风,独自来面对风四娘的怒火。当时的猜忌、怨怼、追悔、无奈,直至今日犹在她心头挥之不去。但能给她答案的人都选择了缄默。白五爷牵马离去的背影历历在目,那句“你能为长风兄弟来质问与我,也不负他一片真心”,言犹在耳,她一记多年。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掩埋了一城秘密,把两个男子的身影吞没,也将所有恩怨席卷而逝,二楼的茶水,也跟时光一样渐渐凉去,只有她的心,融进老店门前那盏看不出颜色的灯笼里,化成火光,照亮那一小片归路。

 

长明灯,等归人。归人未至,灯火与心皆不灭。

 

至死不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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