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幽

被盗号两年,回来后物是人非。

洪荒


一寸之隔,咫尺洪荒。


【红之壹】


基德洗完澡出来的时候电脑还亮着,屏幕映着蓝幽幽的冷光。他侧脸瘦削棱角分明,窗台上吹来夜风,怎么也撩不起他湿透的发。毛巾搭在他赤裸的肩上,他垂下眼去,屏幕上的聊天框里对方发来了一条新信息。


“外面有声音,我去看看。”


他下意识地回头去看,门关得死紧,黑暗却像妖兽来自远古洪荒。他修长苍白的食指点着键盘,一个个字母敲:“别被吃了。”


他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啤酒,“啪”地打开,一口气喝完然后伸出舌尖舔了舔仍旧干燥的唇,喉咙干涸需要滋润却找不到适合自己的另一个人。他躺倒在褐色沙发上,一只手垂在旁边另一只手搭在靠背上,风一点也不清爽。


接了个电话让自己的心情更加烦躁,他转头去看电脑,对方还没有回来,天知道那里是什么。对方发来的照片像是一幅幅画,真实又虚幻。


【黑之壹】


罗打开房间门走出去的时候天空一片血红,他从地下掩体走了长长一段楼梯才走到地面。空气中都是海的腥气,灰暗的土地荒芜得让人恐惧,他们不知道手中的水还能不能撑到找到另一处水源。这里的雨来得快也去得快,陆地时而上升时而下沉,大陆架摇摇欲坠,他眺目远看,地上无数水洼涌出灰黑泡沫,巨大又奇异的动物随意厮杀,蓝的白的绿的血液溅入泥中。一株株高耸如山峰的赤红海葵在半空中张牙舞爪。


他向后退了一步,地面震动不已,他紧紧攥住他的长刀,眼神凌厉。刺鼻的腥风从他头上掠过,一只长着肉翼的怪鸟伸出锋利的大爪,狠狠抓向他的肩膀,他身子一矮,长刀出鞘一声清响,挥出的角度似乎已经经过无数次演练。


血劈头盖脸地淋下来,他避之不及,被血水淋到的衣服和帽子立刻冒起阵阵呛人的青烟,怪鸟摇摇晃晃地向远方飞去,罗奔回地下掩体,关上大门的时候他回过头去看,受伤的那只鸟没能飞得太远,好几只与它不同却更为巨大的鸟类,在短短一瞬间就分享了它的血肉。


凄厉绝望的鸟鸣刺耳不堪,罗回到房间,用水冲去鸟的血液,这衣服能穿好久,虽然被腐蚀得十分破旧。他去看便携通讯器的屏幕。基德在那边打开了摄像头,奢华的室内刺痛了他的眼睛,那男人舒适地躺着,而罗,默默坐回半米宽的床板上。


他关了对方的视频。灰暗似乎要吞噬房内清冷的灯光,闷而压抑是四面墙投影着简陋的家具和精密的器械,像一道道恶魔的影子侵袭而来。


大地上没有安宁之所。他在老式键盘上一个字一个字的敲着:“承你贵言。”


【红之贰】


会议千篇一律,单调而繁琐,勾心斗角从来都是基德厌恶的,但又不能远离。他站到大厦的最高层,落地玻璃折射出华贵的阳光烁金般散落低调的地毯。极目望去都是铁铸的树林,新的旧的,色彩单调简直是个荒芜山野。


人类越骄傲就越是卑微。他动动手指就能轻易剥夺一个人的性命,但是动用了所有势力都找不出那个人的踪迹。多可笑,多可笑。他不知道自己把那个世界揭露出来有什么意义,就算是一个谎言也好,本来就无伤大雅,但是天知道,他多羡慕那个世界,多希冀那个世界。


网站一幅幅图画不定期更新,他第一次去看的时候还只有寥寥几张,铺天盖地的海浪是银灰的光辉,一些巨大的鱼类高高跃起在银灰的天空,尾部击起的水花像是一道道华美的喷泉,隔着那方寸屏幕,即使只是看着静止的图像,耳边也仿佛传来了撼动灵魂的乐章。


他呆滞了很久,从天还明亮一直到黄昏的帷幕盖在他的侧影上,他重重复复地看那几张图片,有几次试图去寻找一些画笔的痕迹,但很快就又沉迷于那个世界的幻想之中。他难得认真地去给网站的主人留言,每一句话都是自己发自内心的感受。他并没有在这些图片上感悟些什么。


他仿佛只是一直在追问——这个地方在哪里?


不久他就发现这个网站只对他开放了。这个殊荣刺入了他不为外人所知的敏感的神经线,他不停地给站主留言,并继续从那些图片上寻找更多。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们开始聊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基德发现他的网友是个不折不扣的精神病人,他的画很好,照片很好,后期处理得很好,连一点痕迹也没有。但是,那不可能是真的。


不可能。他坚持着。但这不妨碍他与罗聊天,他假装相信罗所说的是真的。


他假装相信罗是一个下纪元的人,他的时代里人类是食物链的底层,他们拥有超前的科技但是却被那些只有蛮力的庞大怪兽逼到灭绝的境地。他们的世界里海和陆地常常颠倒,一切生物都必须学会两栖的本事。基德这样假装自己相信着,同时又借用罗的构想来充实自己空洞的精神世界。


罗发来一张很普通的单人照,略显狭窄的空间里一个高挑的黑衣男人对着镜头竖了个中指,四角皆暗,黑衣男人背后靠着一把跟他差不多高的长刀。从这照片里看不出什么来。唯一分明的是那黑衣男人的眼神隐忍着凛冽杀气,冷锐如霜。


基德怔了怔。这眼神澄澈清明,绝不是一个精神病人能拥有的。


【黑之贰】


罗关掉通讯器。躺倒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隔壁房间里隐隐约约传来别人的歌声,断断续续,恍如抽泣。


三天前他们又失去了一个同伴——自他出生起就一直在逃,活在上纪元留下的掩体里,躲躲藏藏就像基德说的那种令人厌恶的老鼠。三天前被一条能缠碎岩石的巨蛇吞掉的那个人,和他自小就认识。那个人坚强而乐观,还有一个十分恩爱的未婚妻。


然后他什么都还没完成就葬身蛇腹,被利齿咬断咽喉,再从腿部开始被吞下,他的未婚妻被她的族人拖着逃离,悲伤目光也不曾从他身上移开。她头颅扭转的幅度像是要把自己的脖子生生拧断,好来祭奠她未能同死的恋人。


他们在清晨为逝去的人唱哀歌,之后就离开这一个地方,从他乡又迁徙到另一个他乡。


一个词语哀悼千遍就会变成心魔。他对着通讯设备冷漠的镜头竖了个中指,身后的墙壁噼噼啪啪地响着,剥落的铁屑在仪器的齿轮里散成齑粉。巨大精密的机械在一个按键下拥有了短暂的生命,它们迅速而流畅地尽情伸展它们的肢体,解体又再次重组,在铅灰天空下拔地而起,背负着卑微如蝼蚁的生命,踩过糜烂的土地,冲过一群又一群的凶兽,在重型毁灭性武器的协助下,越过高山和海洋,寻找下一个能栖身的地方。


罗在小窗口里看见赤红的海葵,无数触手交缠挥舞。陆行器突然一颤,从背后伸展出六只厚重而庞大、平滑的铁翅,它从悬崖上一跃而下,罗似乎听见隔壁房间一个小女孩刺耳的哭声。他想不起来他当年是不是有这样哭过,但他知道她很快,或许再长一点……但总会不哭的。


他朋友的未婚妻直到现在还没有流下一滴透明的眼泪。他明白这滴眼泪会是21克。


悬崖下方是说不出名字的一堆灰白的巨型植物,状如枯骨,它僵硬而狰狞,面对从上方扑落的人类机械,它毫无反应。


罗紧张地攥着房间里的扶手。陆行器的“脚尖”在这堆枯骨上刚刚点上,无数长而尖利的骨刺穿插而起,其中一根似乎是穿透了陆行器的钢铁之翼。


风的爆鸣使他几近站立不稳。陆行器冲出骨刺的重围。罗在背后的另一个观景窗里看去,森冷的骨刺层层叠叠像被石化的树林。


他试着去相信这个世界曾经有葱郁而翠绿的山林,有乖巧善良的动物,有蓝天和白的云,雨水仍然透明清澈一如婴儿的眼睛。他试着去相信基德是真实存活在上一个纪元的同类。


但无法不去恨。


【红之叁·黑之肆】


——仍然没有遇到 那位跟我绝配的恋人


             你根本也未有出现 还是已然逝去——


基德再打开网页的时候一片空白,而后提示该网页不存在,请手动刷新。


失去联系的第三十天。他翻找着所有的记录,存档数十份,以证明罗的出现。


——从来未相识 已不在

 

           这个人极其实在 却像个虚构角色——


失去联系的第三百六十天。三千六百里尘嚣之上下起了绵绵细雨,一扫阴霾。基德打开窗户,高楼上的风吹动他赤红的发。


他背后的墙上挂着一幅极大的油画,一个黑衣男人倚着画框,面对着银灰的海。海里有一尾远古的甲胄鱼跳起,在些微的阳光里,带出白的浪花。


——莫非今生 原定陪我来


                   却去了错误时代 ——


基德一直向大型空间实验研究所投入不菲的资金,失去联系的第三年后他甚至把投资追加到总收入的一半。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把精力放在这种成功几率小得可忽略不计的实验里。


只有他想着哪怕让他再看一眼也好。新的世界。


——情人若 寂寥地 出生在1874

 

                 刚刚早 一百年 一个世纪


                           是否终身都这样顽强地等


         雨季会降临赤地——


基德从镜子里打量苍老的自己。在失去联系的第三十年。他依旧记得那个叫罗的男人,来得神秘,走得轻易。


大概。或许。真的。


再也见不到了。


—— 如果不可 相约在和平地方


            也与你畅游战地


为何未 及时地出生在1874

       

       挽著你的手臂 彻夜逃避 ——


陆行器把脚部深深插入土地寻找水源。零件们恢复沉默,一具具尸体般的仪器依附在遗迹的墙壁上。人们从一个个小空间里伸出头来。


罗再次打开通讯设备。却发现这里无法联接上之前跟基德交流的信号区。


他把打开的镜头又关上。长刀上挂着的小型拍摄器里存着的照片失去了意义。


他还是恨那个上纪元的男人。恨他赤红的发,恨他奢华的住所,恨他戏谑般的语气和他对这个残忍世界产生的感情。


他自己无法爱上这片生养他的土地。却不得不在这里死去。


基德。基德。罗在黑暗里捂着嘴坐到床上。


你来,或我能去。该多好。


——漫天烽火失散在同年代中


                      仍可同生共死——


【红之肆】


失去联系的第六十年又三百六十天。


基德在临终的恍惚里似乎看见油画上黑衣的青年转过身来,和甲胄鱼一起对自己笑了笑。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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