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幽

被盗号两年,回来后物是人非。

倦鸟

00.


基德转过身躯看空荡荡的床铺,如同高楼之上空荡荡的天空。他转一转眼珠就看到了锈铁的窗,和不存在的假象。


如果很久以前有人告诉他一切都能改变,他一定不会再嗤笑着走开。


01.


其时他们尚年轻,头发和皮肤都叫嚣着疯狂,汗液里夹杂着迷乱的气味。这个城市天空一片晦暗,层层大厦是压倒的森林,所有穿梭其中的人们都麻木了,像被什么附身,似乎不觉异样。


基德站在一家珠宝店前,直到他听见罗对一个女人说:“你知道你家的坐向吗?”


他漫不经心地回了头,一眨眼就记录下那个黑发灰瞳的男人。


女人不太确定地点了点头。


罗把一个盛着沙砾的塑料袋交给她,余光掠过基德的红发时稍稍怔了一下。傍晚无声息降临,女人犹豫着接过那袋子,罗接着说:“回家的路上买一段木头,回家以后把木头烧成炭,炭放到南角,这袋粗盐堆在北角。”


罗找了很多家店才找到爱吃的蛋糕,应该是不会过分的甜腻,但充满了令人回味的细节。他吃遍了这个城市的蛋糕,无色无味,是他感觉不到。他印象中还记得甜或咸,红或蓝。现在都不见了。


就在刚才他看见了一丝红,大概是眼睛还在充着的血。蛋糕有漂亮的点缀和精致的夹层,光看着就满足,他咬下一口,想象味蕾还能绽开,一颗颗绽开,蔓延令人怀念的感觉。


但他什么都感受不到,他坐在广场的休闲椅上看鸽子来来回回走了又飞,扑棱棱地穿过了暮色的天空,晚霞的轮廓依稀可见,却不明白能洒下什么样的光辉。黑白灰,黑白灰。他默然吃完了蛋糕又把盒子放好,在夏天的晚风里紧了紧黑色外套。那张椅子和别的椅子一起沉默着,等着这最后一个坐者离开。


他刚才明明看见了一抹红,这红色的既视感在脑海中越放越大。


02.


罗抱着头蹲下去。基德在不远处的网吧走出来,往截然不同的方向走去。走远的身影被街灯拉长,罗蹲成一个黑色的剪影缩成一团。听到那个红发的人问他发生了什么。


基德知道自己在那个时候是故意回了头,在当时却还不知道自己要看什么。他奔过去的时候在心里第一句问的是“你是谁”,说出口却成了——


“喂,你怎么了?”


红色消退了。罗睁开冷漠的眼,阴沉着脸推开面前的基德。基德的校服上衣敞开了所有纽扣,罗冰冷如石的手心按在他炽热的皮肤上。他们都各自往后缩开。


坚硬如铁的手臂挥开了罗的手,手腕交接的时候罗被打得生疼。红发少年拧着眉心,瞪着面前不知好歹的男人。


“神经病。”基德最后咕哝了一句就走开。他本来是想揪起那家伙的领子,把他狠狠按到地上打一顿,但看见那双无色的眼瞳,和里面映出的似乎不属于任何色彩的光芒,他却心软了。


他当然不会承认自己心软,但他不能不走离那个人身边。手臂衔接处不知道为什么每一条线都在发烫。他这次没有再回头。


学校教的东西基德觉得学了也没用。他的机车送了修,前天晚上的车祸碾碎了他的手臂,重铸——他认为这比重装要好听——还要一段时间。他想不如整个人都换成铁制的算了。心脏也是,连眼珠最好也是。


他在纸上画了一个架构,认真思考细节部位的侧脸被午后阳光磨平了棱角,他指间翻转着笔,微微渗出了汗。


罗在街上走着,赶往下一个客户的家。他数了数需要的东西,麦秆和马蹄铁,苜蓿的根茎和面包上第三次的绿霉。他分不清是不是绿色但也不想去管了。


下午的阳光要是走在外面的话还是令人难受,他在炙热的空气里感受到刺骨的冰凉。每一步踏出都像要被融化。


03.


少年转过身去虔诚地把一枚银币郑重地递给一直站在他身后的男人。男人微笑着接过银币,珍而重之地放到了上衣的里格。少年的笑脸在昏黄的煤油灯下显得有些古怪,男人把桌子上的水喝光,对少年点了点头。


圣婴大道不知道有多少骸骨睡在那里,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在那里变成了骸骨。


04.


基德摇摇晃晃地倒下去。阴巷里围着他的一群人都嘲笑了很久。少了一只手臂就输了战斗这让他有种一切都依附在那只手臂上的怪异感。他不知道是手臂完整了他还是他完整了那只手臂。他曾经在群山之巅看见过海市蜃楼,海市人声鼎沸,里面没有欺瞒,没有背叛,没有嘲讽,没有什么让他觉得不安。海市不存在。


他猛然跃起。转眼周末就到了。


“一人一次,我还你了。”黑衣人跟他当时一样俯视他,医院的药水味浓烈刺鼻。“你的手臂给你装上去了。你自己可以试试线路的顺畅。”


罗说完就打开合金窗跳出去,三楼,阳光灿烂。后院的淋花老头揉了揉眼睛。罗低着头安静远去。


基德几乎同时翻身下床,拖着一大堆缠在一起的管子,撑着窗台往外看。黑衣融入人流不见,他一直注视着同一个方向。他用手狠狠捶了一下窗子滑行的轨道,金属砰然作响。


“要是你想见到什么人,记住他的名字和容貌,在深夜里回想着呼唤。”


“这有什么用?”


“他会听到。”


“会吗?”


“要是你想见他,一定会的。”


懒惰的女人用手抓起一条长虫放入乌黑的唇中。千足晃悠悠地抖动,基德听见噼噼啪啪的咬嚼声。他走出肮脏而杂乱的窝棚。


广袤天空扬起了风,红发少年站在荒芜山岩上。时光流转如云千遍,既重又复。他什么都想不起来。跟着他走出来的女郎的手指点在他的背后。他僵直了身体。


“去找。”


要是想不起又忘不掉的话,去找。


书上有句话叫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那他就一定还在人间。


罗由着自己去怀念红色。他依旧在寻找未曾吃到过的蛋糕店。他似乎在草莓上吃到了甜味,但它或许该是酸的。十字架的绳子磨得泛白就像苍茫的天光,他把这不知为何存在的纪念品珍而重之地放回牛仔裤的口袋。


草莓的绿色总是被忘记因为它跟记忆一样无法下咽。


05.


基德把白纸涂成一片黑,用白色细线画一幅画。像是符咒或是别的什么。女孩子们带着粉晶或紫晶走来走去,他妄想着一片黑。黑色把他埋葬。他喜欢上了去广场喂一只黑色的鸽子,但说不定那其实是只乌鸦。


他没有去找。


架还是打,车撞了好几次。本就狰狞的凶脸又多了三条可怖的伤疤。少年一天天成长却不肯离开这个荒老的城市,钢筋水泥腐蚀大地和天空。


罗走了很多城市最后又回来,跟红发青年相遇在广场,黑色鸽子悲鸣一声跌落坚硬地面,基德走过去,背后是一袭黑衣的罗。黄昏急速失色。


很久以后的他们忘记了很久以前的那个晚上,喝下那杯水的罗抱着玩乐的心态睡在房间里,外出的基德丢了手臂。很久了,时间带走了性命和记忆却留下让他们找得到的痕迹。


红发少年不曾怀疑和后悔,他只是默默望着房间里他走以后又自己亮起的灯光,萧然离去。断了的手臂一段段抛入河流,血和汗水滴落泥地。混杂后味道余残不消。


基德抱着鸽子,一点点转过身去。银币在罗的手上翻转数次,而后在空中划出漂亮而闪亮的弧线,清脆地落入广场的喷泉中。


一池水就算积攒了再多的灵气,也无法完成一个孩子的心愿。罗渐渐把面前黑白的人形和当年稚气而倔强的少年重叠。他确定了那红。


基德看了他很长一段时间,无色的瞳孔打开了光阴的锁扣。最后他在罗的身边走过去,昂首阔步走离那个坚持着的自己。


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个女歌手在唱。


07.


罗半倚着长椅沉沉睡去,苍凉墨色染透天空。他在寻找中失去了色觉和味觉,失去了所有曾经与他相依的人和东西。偏偏没有失去一段近乎无关紧要的记忆。


这大概是有谁在不希望他忘记。一定是。


但是很久以后有人告诉基德一切都能改变,基德却已忘记了要改变的开始是什么。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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